2015年6月2日 星期二

死刑 vs. 廢死

「你有看到那個新聞嗎?那個小妹妹...最後還是走了。」A男拿著手機問B女。

「有啊,最近上網路上吵的很熱,連我身邊一些平常不太會談社會議題的人,都有針對這個事情發表一些想法。」B女點點頭。

「老實說,我覺得在新聞發生的那個當下到現在,不管是支持死刑的,還是贊成廢除死刑的兩方,有很多人的言論其實都已經淪於情緒了。在這個當下,其實根本沒有辦法好好討論廢死的議題。」

B女聽完,嘆了口氣。「其實我看了還滿難過的。我跟我的高中理化老師有加FB,他平常都不會寫這些,結果他說:『這些廢死聯盟都是幫凶!那些兇手才會覺得殺人沒什麼,反正殺一兩個也不會被判死刑。完全是他們寵出來的。你們要求兇手要有人權,那一般人的人權在哪裡?台灣有這種聯盟治安才會那亂。』」

「恩...你贊成廢死嗎?」A男小聲問。

「我剛說看了老師寫的那段覺得很難過,你也許會覺得我是支持廢死的吧。老實說我支持死刑,但卻無法認同這段言論。事實上,我覺得即使我支持死刑,我依舊認為廢死議題是可以好好靜下心來討論的。並不是我的立場與廢死議題對立,就代表我必須跟贊成廢死的人勢不兩立,也不代表那些贊成廢死的人說什麼做什麼,我就必須要全盤否認,不是這樣的。相反的,假如我今天支持廢死,我也不認為我就不能跟支持死刑的人好好的談。但台灣很多人在想這個議題的時候,卻是抱持著零合的心態,認為彼此是絕對對立的,沒有細節討論的空間。於是雙方的交戰,就只剩下情緒,也只有情緒。」

B女喝了口咖啡,又繼續說道。

「但我也不得不說,今天大家對廢死這麼反感,反感到一有可惡的殺人犯出現,廢死聯盟自己什麼都還沒說,大家就跳出來說都是廢死聯盟的錯,這樣的指責雖然一樣不公道,但會變成這樣,跟那些贊成廢死的人的本身卻也有很大的責任在。」

「你說贊成廢死的人自己本身也有責任,是怎麼說呢?」

「廢死聯盟不是這幾年才有的,他們成立很多年了。以前即使社會比較多人還是贊成死刑,那時候你有看過誰跳出來罵廢死罵的像這次那麼離譜的嗎?」

「我比較有感的是這幾年的事情,但這次特別誇張是真的。」

「問題出在很多贊成廢死的人一直沒有去思考他們論述上的問題。一直用會激怒大眾的方式在論述他們的廢死理念。」

「怎麼說。」A男問。

「你去看那些支持死刑的人,都是怎麼批評廢死的?」

「例如談廢死的人都自以為寬大要被害人原諒加害人,類似這種。」

「我問你一個問題,當發生像這種重大殺人案件,有誰有資格說要原諒加害人?」

「恩...只有被害人的家屬或是親近如家屬的朋友吧?」

「對,所以我們,或是其他人,這些跟當事者無關的人,沒有人有資格要求被害人的家屬要原諒,或是不原諒加害人。要不要原諒,是被害人的自由。所以你拿要原諒、要放下,來作為『廢死』的論述之一,根本不適當。但這樣的論述其實非常容易激怒他人。而這個就會自然的衍生出反對廢死的人說『等你的家人被害』再來講這些的言論。」

B女攪了攪咖啡,緩緩的吸了一口氣,又繼續說話。

「我贊成死刑,但從以前到現在,我的想法也改變了很多。以前我也會有『等你的家人被害再來說你贊成廢死』的想法。但我現在覺得,這樣的想法並不適當。原因是,我們都是人民,我們不是政客,那你今天是否贊成或反對一個立場,那都是你的自由,你要怎麼想,跟你的身份,你的職業,都沒有任何的關係。不能說你今天要經歷什麼或沒經歷什麼,才有資格說你贊成或反對什麼。這樣是不對的。跟人家討論議題,你必須拿跟議題有關的證據、文獻來論述,而不是跳出議題說因為你是什麼身份,所以你沒有資格贊成或反對這個議題。這種論述方式,是在針對人,不是針對事。」

「恩...確實,我還看過一些廢死的論述,會拿歐美國家來說,然後說人家比較文明,如何如何云。」A男點點頭。

「你看喔,這是不是又激怒了死刑的支持者?如果我在情緒下我就會直接說『我就是野蠻啊!』。但是這對論述廢死議題有加分嗎?沒有。而且你去仔細思考就會發現,把死刑跟野蠻劃上等號,很危險。因為我們今天為什麼會認為什麼事情是文明、什麼事情是野蠻,是來自於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的定義。也就是跟文化是有關係的。我問你,你覺得原住民出草的習俗,是野蠻的嗎?」

「恩...好問題,如果以漢人的角度看,會覺得是野蠻的。」

「那當年日本人要原住民不要打獵,抹去他們的文化,野蠻嗎?」

「表面上我們似乎不會用野蠻來形容,但本質上他毀壞原住民的文化,其實他野蠻程度是更高的...」

「所以什麼是野蠻?這樣輕易的把有死刑就貼上野蠻的標籤,適當嗎?所以為什麼我會說,今天大家對廢死那麼反感,其實有很大一部份跟他們自己的某些論述,是有很大的關聯性的。但就像我剛說的,我贊成死刑,不代表我不能夠跟廢死的人去討論他們的觀點。你知道我為什麼說看到老師的那段話,我覺得很難過嗎?」

「我不是很確定耶。」

「我問你,台灣有沒有死刑?」

「當然是有啊...」

「那既然台灣還沒廢死,怎麼會那麼輕易地,就去下結論說台灣會這麼亂,是因為廢死聯盟的關係?但這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?」

A男搖搖頭。

「這意味著台灣從過去到現在『標準答案』的填鴨教育,讓大多數的人在思考的時候,很習慣不知不覺的直接填入快速的標準答案。影響之深,連身為老師,都很難自覺。這是我覺得很難過得原因。你可以反對廢死,但說台灣會治安會那麼亂是他們的錯,就太超過了。治安難道是有死刑就一定會好,沒死刑就一定會不好的東西嗎?但很多人會這樣想,卻很悲哀的是來自於台灣的教育從來就沒有強調思辨造成的。」B女說完,又嘆了一口氣,接著又問。「你知道死刑對於大部分人的核心意義是什麼嗎?」

「報復犯人?」

「不是報復,是公平的懲罰。是犯錯者必須為他的錯,付出公平的代價,也就是應報理論。」

「公平的代價是什麼意思?」

「就是犯了什麼樣的錯,就要接受對應的懲罰。犯小錯,使用小罰,犯大錯就使用大罰。不能犯小錯卻要使用大罰,就是刑罰不能超過行為人所犯的罪。雖然法律人在談論法律的意義的時候,曾經有預防犯罪的概念。但是在心理學上的實驗,人性對懲罰天生的想法,是傾向應報理論,也就是強調罪責必須與刑罰相等。所謂的報復或嚇阻,通常是建立在懲罰程度高於犯錯的幅度。如果今天死刑的判決用在詐騙上,你可以說這有嚇阻的作用,但你應該不會覺得這是公平的懲罰。而我相信大多數人也會覺得這樣的懲罰太誇張。」

B女喝了口咖啡,又繼續說道。

「所以我雖然支持死刑,但也必須要說,有一些死刑的支持者,抱持著死刑可以嚇阻犯罪的論點。這樣的論述本身其實也是有問題的。因為根據統計,有死刑或是沒有死刑,犯罪率並沒有真的完全一定是比較降低或是比較高,因為會影響犯罪率的因素太多了。死刑只是其中之一的參數,甚至是不太重要的參數。很多時候犯罪率會高,是來自於社會問題、階級問題、貧富差距,而不在於刑罰的輕重。也因此拿死刑無法遏阻犯罪所以要廢死,自然也不適當,因為只是廢死也是無法遏阻犯罪的。而死刑最核心所追求的,也只是要一個公平的懲罰,而不是遏阻犯罪。從這個角度出發,也許你就可以理解為什麼,同樣是作問卷問你支持死刑還是支持廢死,如果廢死是有相關配套的,例如不可假釋的無期徒刑。那支持廢死的人相對就會比單純問支持死刑還支持廢死的時候多。原因是我們希望犯罪的人,可以付出公平的代價。如果他不需要付出生命,那勢必要有一個懲罰是可以讓我們覺得他有付出相當的代價,那不可假釋的無期徒刑就是一個選項。」

「不過也有很多支持死刑的人,會覺得不想要支付稅金養這些罪犯。」A男接話。

「我以前也是這樣想。但說真的,這幾年我越來越有一個感覺,在台灣啊,我們都願意付稅金讓那些立法委員在國會講一堆五四三,我們都願意讓這些立法委員不用好好出席質詢,還不會被罷免。一個立委一年要支付八百萬,更何況領錢沒好好做事的立委可不只一個,算下來一年都要花上千萬元養立委,仔細想想多養幾個犯人需要花到一年千萬嗎?好像不一定需要。況且很多監獄都是有產值的。適當的輔導,他們可以自己養自己。結果那個沒被罷免成功的立委,高呼要死刑,指著鼻子說別人廢死如何如何的,卻沒想過廢死所可能造成的支出成本,也許比他四年立委的薪水還要少,多麼諷刺。」

B女搖搖頭,拖著下巴,像是在想什麽。喝了咖啡後又開口說道。

「但如果今天你問我,我對死刑會不會有遲疑,我還是會有遲疑的,我遲疑的不是死刑本身,而是為了執行死刑,在現在的社會狀況下,你勢必不可能採用私刑,那就必須要把這個權力授權給國家。那授權國家有奪取生命的權力,這真的沒有問題嗎?而因為冤獄,而造成死刑奪走不該奪走生命的狀況,又要如何解?我反而認為,這是所有支持死刑的人,也應該要去共同思考的問題。我們不應該去閃躲,不應該鴕鳥心態的認為『冤獄是他倒楣』。如果我們支持死刑,那就也該正面迎擊廢死提出的冤獄問題是實際發生的現況。那到底我們該怎麼做,才能夠讓錯誤的判決有適當的司法救濟。即使我支持死刑,並不代表我希望有下一個江國慶出現啊!如果我們覺得廢死不是解決冤獄的最好解,那我們是否也應該花時間也去思考,有沒有更多其他的可能性?而不是到了要思考,就一句『那是政府的事情』、『反正我不會遇到』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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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參考資料】
廢死論述面臨的三個問題 https://goo.gl/cbrZkE

應報理論 http://goo.gl/nDLa0g

【監督國會】
國會調查兵團立委言行資料庫 https://cic.tw/
立法院議事轉播ivod http://ivod.ly.gov.tw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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